2013年冬天,終於和教授說明自己最後的決定。

見完教授後,走了段長路去註冊組。想起第一次來自由大學(FU Berlin),這兒離柏林市中心很遠,主建築是一幢大得嚇死人又醜不拉幾的咖啡色建築,校系和各處辦公室就散落在周遭的別墅裡。其實當初已經被南方的弗來堡大學(Uni Freiburg)錄取,但我抱著既然搬來柏林,那兒是絕對回不去了的決心,硬要在柏林重新找一個教授。從來沒想過如果當年就留在南方小城,會不會早就寫完了?誰知道,一輩子太多如果,不宜回首。

那時候我的德語程度約莫在B1和B2之間,就這樣硬寫了三份因教授領域而異的論文計劃,硬著頭皮敲他們辦公室的門來推銷自己,很幸運的他們都願意收我為徒,我竟然還能有所選擇,而我最終選擇FU Berlin的東亞所。指導教授在全世界的漢學界赫赫有名,系上的工作坊雖然少有當年在中研院的排場,但每次來參加的學者,常常是只要讀點中國近代史翻譯著作就會知道的那類作者。

有鑒於她每年都拒絕2-5個北大和人大畢業生,人們總是好奇為什麼她願意收畢業學校挺普通的我當學生?又為何對我總是如此和顏悅色?畢竟在很多人的想像裡,她也是屬於學術界Prada的惡魔那類。當然說照顧也談不上,我進自由大學的第一年,德國高等教育部門呼籲:希望文科博士生每年和教授見面的次數能夠提高到至少一個學期一次,指導教授和博士生的關係可見一般。

不過教授的讚美始終是我留在德國的動力,被一個老好先生型的教授讚美,只會開心,但被一個國際級的大教授讚美,妳再怎麼覺得自己不濟,還是會暗暗竊喜並生出信心。還記得第一次盯著被手汗浸潤到皺巴巴的稿紙,在博士生討論會上唸出我的第一個德文報告後,教授捏起拳頭敲擊桌面數下,對我首次報告就用德語感到相當滿意,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外籍博士生都願意用德語報告。

在我讀書的年代,德國的外籍博士生原則上不需要遵循學校的德語入學標準,只要能和教授溝通,學校不太管你入學的德文程度,也不要求最後一定要用德文寫論文。

而為了這份滿意,我願意天天在圖書館坐上10個小時,死命想讀懂一堆超出自己能力的英文和德文論文,苦苦思索該如何融會貫通,寫出一篇簡明扼要的報告講稿,還要拿去給人修改到文法語義都正確。每一次上台或者是拜訪她之前,都是練習再練習,其實用中文也是可以,但我不願意被說是因為在漢學系所以中文也可以。你們看,最初那幾年,我是多倔強的努力過。

老實說,語言能力一直是我的罩門,然教授會安慰我學一門語言很難,可是語言能力不等於學術研究的能力,不需要看輕自己。指導教授始終堅持,對史料一知半解才是對學術研究的傷害,用自己能夠掌握的語言作研究和寫論文,才能有最好的成果。她這麼一說我又多撐了兩、三年。

問題意識,問題意識!教授時常這樣強調。她認為問題意識才是歷史研究最重要的環節,一個題目一個問題,清楚耐心的回答完這個問題,就會是完整的研究。那我回答完我的問題了嗎?又或者我真打算花上十年歲月只為了好好回答一個其實和我不太有關的問題嗎?

很多人說就這樣離開妳會很遺憾,事實上沒有什麼和遺憾的字眼能夠說明遺憾的感受。

有人說會放棄只因為耐不住學術的寂寞,但從踏進自由大學校區開始,始終是自己一個人在奮鬥,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好些年,直到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真的再也無以為繼。

無論有沒有一張畢業證書,該走的路我都走完了,當初問的問題回答的也許不完整,也算是回答過了。雖然我總是嚷著後悔把青春虛擲在德國,人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來德國讀博士這類的話語,然其實我們心底都清楚,沒有這一段日子,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我。

還好我來了,來過也是一種成就。

【德國博士班】先說這是古早時代的經驗。要成為德國的文科博士生,最重要的是找到指導教授,一旦指導教授願意接收你為徒,教授所在的大學就會在你補齊資料後發Zulassung給你,至於所謂的資料,至少當時柏林自由大學博士生辦公室是交給我的教授認定,而她在決定收我時已經看過才會收我(換言之一切都是她的決定)。一般博士生的Zu是三年或四年,之後只要指導教授繼續簽名,學籍就可以無限延長,不一定要註冊,註冊一般是為了學生證上包含半年期月票,而學費比六個月的月票加總還便宜,否則要申請學生簽證的話,博士生辦公室開的證明已經足夠。也因此我在離開時搞了烏龍:我以為只要告知教授我不讀了、教授再也沒寫信給博士生辦公室說我要延長學籍、我也停止在註冊組註冊繳費,就已經不是博士生了,殊不知2018年申請多倫多大學碩士班時,為了要提供所有學歷的證明,請博士生辦公室出示證明時才知道:因為我沒白紙黑字跟博士生辦公室聲明自己要退出,直到2018年我一直被認定還在柏林自由大學做博士研究,也造成我在日後重新申請博班的困擾。
捲|YZ

捲|YZ

Torontonian, Writer, Researcher, Political scientist in making. 座標多倫多,前半生是靠遊牧客棧和生產文字維生的歐亞大陸流浪漢,現為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學徒一枚,關注種族、移民、排外、民粹等議題,擅寫生命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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