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人妻讀碩士|疫情爆發前的兩場研討會

Image from 12th Annual Ethnic and Pluralism Studies Graduate Research Conference

在Munk School讀書的好處是和這裡培養能夠應對各式複雜挑戰的人才,籌組學生研討會自然為其中一項重頭戲,學院裡每個Program都提供學生充足的經費來辦理學生研討會,我就讀的這兩個單位自然也不例外,

碩士班時我的重心偏在種族、移民、和多元主義學程(EPS/EIPS),所以從第一年起就幫忙學程籌辦年度研討會,學程每年只有不到10個學生,作為學程的學生,除了要發表論文外,也得在會議上擔任主持人。在CERES的碩士班也差不多,通常由二年級的學生負責籌辦,因為我已經為前者鞠躬盡瘁,後者就只能當個盡責的聽眾而已。這兩個學生研討會都是跨學程,所以參加的學生基本來自多大各個人文學科科系,EPS的學生研討會行之十多年,是在加拿大做種族和移民研究學生們的目標研討會,而CERES受惠於經費太多,即使是學生研討會,就算是歐洲學生投稿我們也能負責旅費。

三月中,疫情在歐美大爆炸,碩二的冬季學期倉皇結束,以至於我對於碩士班最後的記憶,似乎就只剩下封城前的這兩場學生研討會。

EPS研討會上又遇中國聽眾鬧場

研一時,學程必修課的期末報告一般會被鼓勵來在這個會議上發表,二年級沒了這堂課,就得額外寫一篇,由於這個研討會帶有論文競賽的性質,發表人需要貨真價實的交出一篇20到25頁之間的研究論文。於是我12月中丟出期末報告以後,犧牲和爸媽來多倫多和我們共處一個月的天倫之樂,馬不停蹄地寫好這篇論文,又趕往台灣投票,直到初三從台灣(當時是加拿大人眼中的疫區)回到多倫多。

三天後,大腦還賴在中原標準時間,匆匆忙忙地把去年年底寫的論文拿出來複習、摘要、製作Power Point(這次我卯起來做出連自己都驚嘆的投影片)、講稿都來不及練習,幾乎就到上台發表論文的時間了。儘管是第二年發表,2019年暑假在歐洲也有各種上台發表的經驗,會議前一晚胃痛依舊,也睡不著覺。

報告的題目和中國的少數民族政策白皮書有關,文章是在2019年年底寫的,當時我覺得genocide這個字實在太強烈了,於是自創了一個radical assimilation來形容新疆政策最終會引領中國的維吾爾人走向何方,現在想想,這兩個詞彙要表達的根本是同一個意思,為什麼當初我不敢用呢?就像評論老師說的:如果中國正在做的比之當年加拿大對原住民做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話,那就是種族滅絕,至少也要用culture genocide 。

而學程的主任鼓勵我繼續研究這個題目,隔年可以來發表「在集中營裡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結果隔年的碩論雖然也和新疆有關,但還是沒有觸及集中營內部,或許面對這個題目,我還是有種一介地方主婦能貢獻什麼的膽小吧。(不過,反正研討會也因為學程主任退休、改組、加之疫情肆虐,這個行之有年的研討會似乎就永遠結束了。)

既然是發表和中國有關的題目,事前和我這場的主持人先打了聲招呼,說明自己的擔心,坦白說我的論文內容絲毫不涉及台灣和中國的愛恨情仇,可完全不出我所料,一個中國聽眾還是趁著Q&A時間,大辣辣地教訓著我:說什麼現在的台灣年輕人已經忘記自己是從哪裡來,而這全是蔡英文害的。我不知道蔡英文和新疆的關係,也不是所謂的年輕人,但面對這種不針對報告內容問問題的觀眾,真的很不耐煩,還好主持人在試了第三次後,終於阻止他意猶未盡地抒發,結束這場鬧劇。

第二天我需要主持一場討論。第二年主持會議,台風穩健許多,相較於第一年連名字都讀得很卡,第二年總算可以掌控全局,該打斷的打斷,觀眾竟然沒問題而一片沈默時還能引導討論,倍感欣慰。

研討會結束後的兩週,意外地收到通知說教授們決定把這屆的優秀論文獎給我,我猜也不是因為這論文寫得多好?主要就是論文觸及了當時最引人注目卻還沒廣泛流傳開的話題吧。(下面附上評審團的評語。)

Reports of harsh repressive policies toward Uyghur Muslims and other minorities in the Xinjiang region of northwestern China, including mass incarceration and forced assimilation, have focused attention on Chinese official ethnic minorities policies.  This paper provides an interesting window on the evolution of the official narrative on ethnic relations in China by presenting a sophisticated and nuanced analysis of official white papers issued over the period 1991-2019.  A form of multicultural ideal familiar to Canadians has been a theme of policy announcements early in this period, which avoided priority to the Han cultural mainstream compared to other minorities.  However, as the author shows, "Changes in this narrative over time belie the multi-ethnic harmony once trumpeted by the state and Party officials; rather they suggest something else entirely: an extreme assimilation policy by another name."  The detail of the textual analysis is a provocative adventure in discourse analysis, supplying 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on a major topic of public debate; it clearly deserves a wide audience.   

也沒想到CERES的研討會竟是同班同學之間的最後聚首

翹課兩週回台灣投票的後果是連續三星期沒時間睡覺,修課的閱讀進度還沒趕上,第二場學生會議已經接著來了,我暗忖自己怎麼陷入這個困境的?為什麼不拿份期末報告投稿就算了?何苦開個新題目?還好這一場重在發表,有沒有產出完整的論文不是很重要。

二月底,多倫多歲月仍一片靜好,就是風蕭蕭雪颯颯,研討會前晚,在夏季學校認識的美國學生十萬火急的從美國中部的某個機場傳訊息給我,飛機被取消了,恐怕只能線上報告。班代表則在臉書頁面緊急公告,希望有同學自願接待從西班牙、英國和德國來參加會議的教授和學生們,所上熱情的一年級生們爭相報名,在場沒有人想得到兩星期之後,歐洲的疫情大爆發,接待原來是個捨命任務。

第二天我的發表在最後一場,拖拖拉拉直到中午才吃頓希臘美食(Munk School的財力雄厚向來體現在會議餐上),才進會場。原以為零下20度的星期日,時程來到最後一組,同學早撐不住回家了,沒想到教室擠滿人,這約莫是我在研一第一堂必修課後,看到同班同學來的最齊的一次。因此一年級時上課發言時的緊張感瞬間又湧上心頭,過去兩年我總是盡力選擇沒有所上同學參加的場子,但該來的躲不過。

相比上一場,這場我真的沒準備,也因為班上同學多半是歷史系而非社會學科畢業的,幾乎沒人使用Power Point,我也就懶得準備了。加上也沒時間做什麼演練,只好默默說了句see you later,就開始埋頭讀稿子。

十分鐘後我抬起頭,可以看見同學的眼神多了一點刮目相看的況味(但評論的德國教授滿臉不以為然),同組報告的德裔同學說妳應該繼續發展這題目啊,而同辦公室的韓裔學弟直白地大聲對我喊:「妳的論點和切入角度真的很獨特,也很有說服力耶!不過,假如可以看著大家報告就更好了。沒關係!反正妳還會讀博士班,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練習。」整個房間都笑起來。

我們這一組正好討論歐洲的移民和難民政策,很快地Q&A就變成歐洲與會者和我們班同學互相吹捧自己的難民政策——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加拿大年輕學生對自己生長的國家和多元主義如此自豪,即使他們多數人的(祖)父母都是從歐洲移民過來的。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歐盟應該不應該廣收難民?為什麼歐盟做不到像加拿大的融合?等等老生常談,直到天色暗下才各自散去。

誰也沒料到二月底的這場CERES學生會議就像一場太平盛世的最後宴會,過後所有人倉皇地回到原居地,直至學位結束。

原先三月底在美國有另外一場全球移民的研討會,在川普驚天宣布美歐斷航後,理所當然也被取消了。學校停課,所有人被勸著應該留在家,lock down期間的第一要務是追劇,課程、論文、研討會、期末報告暫時被拋到腦後,直到四月最後一星期,我打開新文件夾打算寫新的研討會論文,打了三行,收到通知,10月那場也取消了,又關上檔案。看起來很長一段時間吃不到會議餐盒。


碩士生參加學術研討會的心得

寫proposal、投稿、寫研究論文、在學術研討會上發表,這兩年幾乎成了我的日常。原因無他,在加拿大,文科研究生都需要拼了命申請國家研究獎學金,有文章發表在正式刊物最好,至於用Oral Presentation刷履歷,是用以說服獎學金評審自己是個主動的研究者之最初級、最起碼的證明,剛好在Muck School也有很多練習的機會。

而作為學生參加學術研討會,最大期望值是這10–20分鐘的口頭報告能讓某個教授對你刮目相看,很多人以為是出色的講演或是完成度很高的研究論文,但老實說,這些教授看得不夠多嗎?在學術研討會上,讓別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提出自己的原創見解,尤其是那些還不夠成熟但新穎的觀點,而非只是引用先前學者的模式。換句話說,報告時,最好花更多時間闡明你的論點、研究問題和研究方法,因為口頭報告不是投稿期刊,已經有研究結果當然好,沒有其實也無所謂,不過要是你已經有個鐵打的研究結果,卻不能說服觀眾,反倒會削弱了別人對你研究能力的評價。

還有,千萬不要在Q&A時間回答不出問題時說「我只是個碩士生而已」,是大忌。


  • 原文寫在2020年七月,不過這一版幾乎已經被改的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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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YZ

捲|YZ

Torontonian, Writer, Researcher, Political scientist in making. 座標多倫多,前半生是靠遊牧客棧和生產文字維生的歐亞大陸流浪漢,現為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學徒一枚,關注種族、移民、排外、民粹等議題,擅寫生命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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