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2019年的歐洲之行,已是黃粱一夢。

我從來沒想過隨性而選的碩士班,竟然財力雄厚到能夠無差別提供獎學金給全部的學生在一年級暑假到歐洲實習/交換,補助包括來回機票和三個月生活費。系所說明會時我聽到這個「好消息」時都嚇傻了,當初錄取說明提到offer含旅歐經費時,還以為只是用來讓我「到歐洲找論文寫作資料」罷了,萬萬沒料到實習或交換當中擇一竟然是學位要求,而且,至少要實習10週才能拿到必修學分。這也難怪為什麼我們這個研究所沒什麼大齡/兼職研究生,想想要拋家棄子去歐洲三個月像話嗎?

倒也沒想過我最後竟去了整整四個月,其中包括十週的博物館實習和兩個夏季學校的參與,從歐洲邊緣的巴爾幹半島開始,北上穿過哈布斯堡帝國的心臟地帶,最後到達了歐盟的中心。

儘管自己在歐洲打滾很多年,然而多半是一個人的事情:一個人做研究、一個人經營民宿、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吃飯睡覺,可是這趟歐洲行卻不然,實習和夏季學校都需要大量社交,當中發生很多事情,很難一篇而足,我也只能盡力描述。

先從實習開始吧!


自從得知這個歐洲實習的細則之後,內心始終惶惶不安,德國撤出前的日常歧視還歷歷在目,好不容易逃到多倫多,怎麼又得回去?系上提供一些實習缺,基本要求是英語/歐語母語等級,同學間相互競爭職位,根本毫無勝算,畢竟所上同學基本上都是來自歐洲背景的家庭,歐語本來就是母語,就算有人不是歐洲背景,要知道加拿大其實是雙語國家啊,我幾乎想問德國的指導教授願不願意讓我到自由大學的孔子學院打雜算了。

在窮途末路之際,忽然想起前一年在塞拉耶佛旅行時,用盡最後一分錢去拜訪的戰爭童年博物館(War Childhood Museum),隱約記得他們有志工/實習生項目,於是趕緊寫信詢問實習的可能性。坦白說我這一生活從來沒有求職過,人生各個階段的工作都是莫名其妙就得來了,直到39歲才寫第一封求職信,從這裡開始,這趟歐洲之行持續把我推向舒適圈之外。

關於戰爭童年博物館的本身,可能假以時日(?)會有專文介紹,本篇就先略過。

坦白說十週實習對未來職場生涯能有什麼成效恐怕是見仁見智,當然寫在履歷表上是絕對好看的,我們去的都是歐洲第一級的研究機構、人權組織、或歐盟/聯合國之類名聲響亮的組織,就算是我去的這個位處歐洲邊陲的小博物館,也是2018年的歐洲最佳博物館。

然就實務經驗來說,根據班上多數同學的描述,實習期間雖然在研究機構工作,但最多是做些庶務性工作,可有可無的修改那些機構的英文郵件,連一篇學術文章都沒能摸到;有同學回家鄉的地方政府當景點導覽員,賺了一筆小費;最有意思的工作是在保加利亞或希臘的難民組織工作,協助難民生活所需,這類工作比研究機構更要求語言能力,雖然名列每位同學的第一志願,最終還是落在本班的語言天才身上。

相較之下我的工作還算有趣的,語言天才在途經巴爾幹半島,硬是繞到塞拉耶佛來看我,抵達時他問我正在幹麻?我說正在準備上禪繞畫課的教案。

「禪繞畫和歐洲研究的關係是?」「完全沒有關係,但如果不是因為我能夠教禪繞畫,也不會在眾多申請案中脫穎而出,他們需要能上才藝課的實習生在假日帶社區活動。」誰能想得到我之所以得到這實習工作,是因為自己那張塵封已久的禪繞認證書?也因此我的實習莫名算得上學以致用(?)。

我來的時間也很巧,躬逢戰爭童年博物館剛好承辦該年度的歐洲博物館大獎賽,全歐洲100多個博物館館員蒞臨塞拉耶佛,參加為期三天的研討會加上一個金馬獎等級的頒獎典禮和晚宴,光是準備這場盛宴就花掉我實習的前半段。當然,不會波士尼亞語的我不太可能做什麼太過重要的工作,然準備研討會的庶務工作是我專長,倒也在準備效率這部分派上用場。

三天研討會收穫很多,讓我一覽歐洲小博物館們如何在數位、後難民、和民粹主義興起的時代裡,利用博物館重塑國族認同、族群和解、以及對歐洲人的歷史詮釋。

博物館大獎賽結束後,我開始新一輪的工作,主要是為收藏品做記錄,原本是紀錄玩具收藏品狀況,後來布達佩斯一家檔案館(Vera and Donald Blinken Open Society Archives)捐贈了一批孩童們在塞拉耶佛圍城期間向西方世界寄出的求救信,於是我的工作基本就是小心翼翼打開信件,然後記錄下「用藍色原子筆寫在白色條紋信紙上」、「正面左上方有摺痕」、「背面右下角有紅色墨水造成的污點」,這樣那樣。

記錄這些信件既重複又無聊,也很悲傷:塞拉耶佛圍城從1992年4月5日開始,直至1996年2月29,總計1425天,大部分的世界對於圍困在城裡的人們一無所知,孩子們信件不外乎是請救救我們,但就算時間久到許多孩子都學會了怎樣在炮火下過日常生活,也沒等到誰來救他們。

作為收藏品紀錄員,和前年來當遊客參觀展出品不同,我不能太過情緒化,冒淚水沾溼信紙的風險。

還好週末的禪繞工作坊總讓我舒心,不誇張的說,我絕對是第一個把禪繞畫引進波士尼亞的人(挺)。學生包括當地人和來工作的NGO人士、年齡層上至70歲下至5歲,我很喜歡這種跨越語言的氛圍,雖然同事會幫忙英翻波文,不過到了某個砍砸(台語),語言就不是太重要,光是肢體和畫筆就足以教學。

博物館所有的作業都是用英語,和同事之間溝通上沒什麼困難,尤其是討論起韓劇,幾乎沒能感受任何地域上的隔閡,大家對帥哥的定義顯然跨越國界都是一樣的。經歷過南斯拉夫內戰戰火的同事們,對於台灣的處境心有慼慼,畢竟波士尼亞的歷史就是被隔壁塞爾維亞的霸凌史,直到現在境內還有很多塞爾維亞人希望能夠和塞爾維亞合併。在實習期間,負責招募志工和實習生的同事時常念出求職信,每次唸到有應徵者說自己懂塞爾維亞語,都會發出鄙夷又憤怒的吼聲,儘管塞爾維亞語和波士尼亞語幾乎沒什麼不同,但聲稱自己「我會說塞爾維亞語,和你們溝通沒有困難」可說是對著香港人或台灣人說你是中國人是同一個等級的冒犯。

我想在戰爭童年博物館找到實習大概是我能夠得到最棒的實習機會。不過這個實習也提醒我15年前就決定朝九晚五辦公室生活不適合自己的最終原因:坦白說我每天在吃中餐前就把該做的事情做好了,接著得假裝自己在忙撐到下班實在很浪費生命。


在塞拉耶佛實習相當愜意,由於獎學金不分是在東南西北歐都是固定的,去瑞典實習的同學在鄉間的青年旅館十人房裡擠了十個星期,說餐餐只能吃泡麵;在奧地利實習的同學只能住在幽暗的地下室房間,「還好啤酒很便宜」,不然該怎麼過?還有同學從Airbnb訂布達佩斯的一房公寓,抱怨竟然連東歐的房價都比多倫多還高,而我呢?瀟灑地在Airbnb上找了一間老城區中心的兩房一廳超大公寓,一開始自己煮食,買菜錢便宜到每次我都以為聽錯價格,後來發現不天天上餐廳吃飯,恐怕收集不到足夠的發票來實報實銷,於是每天晚餐都去吃海鮮大餐。

吃到後來,我都有點愧疚了,那些餐廳是典型給觀光客吃的,儘管相較於西歐大概只有半價,但對當地人來說卻很奢侈。

在塞拉耶佛的實習生活只有美好兩字可以形容,美中不足的是儘管塞拉耶佛的城市景觀兼具清真寺和天主大教堂,居民組成也堪稱多元,然居民主要還是穆斯林,基本上到處都沒賣豬肉,連火腿培根都沒有。坦白說平常我不是非要吃肉的人,可是當你買不到豬肉時,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渴求,以至於實習結束後,我去奧地利連吃了一個月的培根和Schnitzel (噁)。


非招生廣告但看起來很像廣告的歐洲之旅獎學金說明

儘管我曾說除非要移民,在加拿大讀人文社會學科碩士班真的沒有任何經濟價值,不過假如真有一個文科生這麼想來試試看,我不得不強推多倫多大學的歐洲、俄羅斯、和歐亞大陸研究所(CERES),除了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包括歷史、政治、社會、法律、人類學、犯罪學、公共政策、全球治理、社會正義等科系選課以外,就是這個4000加幣給所有碩士班學生到歐洲實習10週/交換一學期/參加夏季學校的政策。

雖然4000加幣不管你去多久,用完就沒了,不過,基於所上和俄羅斯和中歐各大學關係密切,即使在實習中用完補助,交換時可能另外有獎學金得以申請。而實習是以地域為主,因此類似歐盟駐華盛頓代表處這種,雖說是歐盟單位,可位在美國就不算數,然如果是加拿大駐德代表處就沒問題。所謂地域,範圍很廣,歐洲所有國家、俄羅斯,前蘇聯轄下的所有國家,包括高加索地區和中亞五國都算數,機構性質不限(不過基於回來後要寫一份15頁報告,假如你是去麥當勞打工,會有點難寫到15頁)。

實習的主要目的就是讓學生在畢業前能有跨國交流/求職的經驗,儘管我們的研究所學術性很強,但也不是每個學生都會繼續攻讀博士,相較其他多大人文社會所的埋頭苦讀,這個實習的要求提供了學生更寬廣的選擇,而為了讓學生練習求職,所上也特地安排各類寫履歷和求職信、職場文化、或如何發展人脈的工作坊來幫助學生申請實習和發展後續的聯絡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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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YZ

捲|YZ

Torontonian, Writer, Researcher, Political scientist in making. 座標多倫多,前半生是靠遊牧客棧和生產文字維生的歐亞大陸流浪漢,現為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學徒一枚,關注種族、移民、排外、民粹等議題,擅寫生命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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