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年才剛過完,我又從台灣回到多倫多。在台灣的最後十天既是過農曆年,也像在辦嫁妝(?),把能買的都買起來,衣服、鞋子、面膜、乾貨、調味料、零食、和口罩,其實這些東西多倫多都買得齊,但年紀越大手邊Made In Taiwan的東西越多,都得從台灣扛。臨行前,爹說除非入境不需要隔離,否則也不用再回台灣了,正因為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才能再飛台灣,這次甚至比當初移民那次帶的東西還要多。

回到多倫多機場打卡時,朋友紛紛表示嚇一跳,怎麼會突然間說走就走呢?不是說好過年後要一起上有氧拳擊?不是前幾日還在一起搶去馬祖的船票?不是已經安排好媽祖遶境的路程了嗎?不是說今年一定要安安穩穩地在屏東老家吃包著烏魚子的春捲嗎?原以為這會是移民加拿大後在台灣待著最長的一段時日,怎料就只撐了四個月。一月以來加拿大的snowbirds(雪鳥族,季節性到南方避冬的加拿大有錢階級)無視疫情恣意往來中南美洲和美國南部度假,被視作加拿大疫情持續延燒的首要原因——儘管加拿大的曲線始終拉不平是各種方面造成的,聯邦政府神來一筆的宣布:所有入境者皆要在機場做核酸檢測,並且到指定的防疫旅館三晚等待測試結果,陰性可回家,陽性繼續隔離,這三晚,大家要有心理準備要價超過2000加幣。

總理放話之後瀟灑離去,在台灣的我們則晴天霹靂。要知道隔離旅館這種政策,一旦設置了就不可能取消(政府也得救觀光業),入境隔離三晚的防疫措施不知所謂,然我們猜測一旦施行,無論在台灣拖多久才返加,三晚旅館費都跑不掉了。又因為加拿大政府的效率一向是This is to announce that in the coming days an announcement will be announced,具體細節會怎樣,整整半個月也沒人知道,2000加幣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兩個人的話加上在台灣的測試就上看10萬台幣了)?超過2000加幣是會超過多少?更重要的是:加拿大的隔離旅館安全嗎?會不會本來清白入境,反在旅館染疫?只好當機立斷改機票。改機票時有賭博成分:當時還不知道政府何時要執行新政策,只能盲選最早飛的一班2月17日的飛機,改票當晚政府終於開獎說是2月22日正式執行,額手稱慶(那時我們好天真,都沒想到加拿大還會有第三波疫情)。

總之就這樣突然/斷然地回到多倫多。

自己的人生航程終究是行駛在疫情曲線起伏的加拿大啊!

就這樣回多倫多的理由也不僅僅是為了昂貴的新入境政策,或許,更多是這個新政策給了我藉口名正言順提早離開。當然想在台灣吃飯唱歌買口罩敲鑼打鼓享受天倫之樂直到天荒地老,但我到底是定居在多倫多

「定居」這兩個字曾是我最害怕聽到的,志於學時負笈他鄉,就斷定這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旅程,而立之後以為可以兼顧兩三個世界,台北/柏林/多倫多,我不惜揮霍青春和存款,就想避免人生落入「定居」這一俗套,然終一無所得;如今年愈不惑,不免也要認清台灣和加拿大是魚與熊掌,兩地之間,頭也不回傷感,欲走還留傷身。

去年有無數住在海外的台灣人「回家」,這是多麼幸運:台灣就像一個在全球危機四伏中緊繃著生活時能夠喘口氣的港灣,讓我們得以上岸享受片刻寧靜、甚至可以在裡頭肆意狂歡,而島嶼外的世界就像失焦的黑色捲片,棄置在旁,與我無關。

可是在隔岸觀火幾個月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人生航程仍行駛在疫情曲線起伏的加拿大。眼看疫情是不會輕易結束,無論情願不情願,危險與否,也只能回多倫多與之共存,繼續自己真正的生活。至於台灣,還是家,也再也不是家。

這一趟回台灣,還有那麼多想見卻來不及見、見了意猶未盡約好下一次卻沒有下一次的人事物,動如參商,似乎是移民的不得不。回多倫多後我們行禮如儀又隔離了14日,出關時剛好迎上殘冬最後的景致,套上當年在柏林聖誕市集買的花樣外套、踩著回台灣時新買的餅乾鞋、走過多倫多大雪消融後斑駁的街道,我逐漸明瞭薩伊德當年寫下的格格不入。

日暮鄉關何處是,在瘟疫大流行的年代裡一來一往,到底是確認了答案。


年前在屏東演藝廳看了一場四海昇屏宛若新聲音樂會,原聲合唱團演唱這首Kulumaha 回家吧,依舊讓人熱淚。讀者若有海外遊子請備妥面紙。

音樂會不能錄影,所以找了另外一場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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